庫哈斯作品中建築理論與實踐操作關聯性之研究

Rem Koolhaas’s works --- Between Theory and Practice

劉志仁*   施植明**  

* 台灣科技大學工程技術研究所建築設計學程 研究生

**台灣科技大學工程技術研究所建築設計學程 副教授

不一致性（incoherence）或者說隨意（randomness）是建築師生涯的潛在的結構。…一致性（coherence）對一個建築師的作品來說，如果不是化妝品（cosmetic），那麼就是自我審察（self-censorship）的結果。

Rem Koolhaas

一、前言

近年來，「概念」（concept）一詞似乎已成為建築設計過程中影響形式操作的關鍵因子。因此，在作品中尋求概念的落實成為設計工作的重要任務。然而，我們卻也發現「理論」和「實踐」之間經常無法具有一致性，而造成「知」「行」不一或無法自圓其說的尷尬結果。

概念形成有很多來源，其中以透過對當代現象的理解，轉化成為設計概念，進而呈現在作品中最具代表性。荷蘭當代建築師Rem Koolhaas與其公司OMA不論在理論上或實踐上皆企圖定義介於當代文化狀況和建築的新關係。在建築理論和作品呈現上具有特出的見解和表達。

是故，本文嘗試以Koolhaas作為研究對象，透過對其發表之論述、演說和訪談，尋找設計過程裡的關鍵概念，以歸納整理出理解其作品的理論架構（思考脈絡）；並藉由對其作品的分析，釐清其理論與實踐的關連性。

 

二、基本假設

本世紀初一些人開始嘗試探討現代都市生活對人類的影響。Koolhaas延續了此種想法， 於1974年出版了《狂譫紐約》（Delirious New York）一書。Koolhaas認為「曼哈頓是20世紀的羅塞達石（Rosetta Stone）」（Rem Koolhaas, 1994: 9）。因為，「1890至1940間一個新的文化（機械時代？）選擇曼哈頓作為實驗場：一個只有都會生活的發明和試驗的神話之島，建築進行集體實驗，整個城市成為人造經驗的工廠，在這裡真實和自然蕩然無存。」（Rem Koolhaas, 1994: 9-10）於是，「大都會奮力達到一個神話，世界完全由人類所杜撰，因此它與人類慾念是相一致。」（Rem Koolhaas, 1994: 10）亦即，大都會因人類的慾念而生。

Koolhaas認為「曼哈頓的建築是一種壅塞（congestion）的開拓之範型，曼哈頓已產生自己的大都會都市主義—壅塞文化」（Rem Koolhaas, 1994: 293），並提出了壅塞文化的三個定理：格子（Grid）、腦前葉切開術（lobotomy）、分裂（schism）。

格子代表曼哈頓的都市規畫，表現出一種不自由和自由間的辯證關係；腦前葉切開術代表摩天大樓內外關係的決裂；分裂則代表摩天大樓疊豆腐式的空間構成造成上下樓層關係分裂的狀況。Koolhaas認為壅塞文化「解決了形式（外）與機能（內）長久以來的衝突，使曼哈頓的的建築物兼具建築和高效能機械；現代的和永恆的。」（Rem Koolhaas, 1994: 296）

1975年Koolhaas、Elia 和 Zoe Zenghelis以及Madelon Vriesendorp在倫敦成立大都會建築辦公室（OMA; Office for Metropolitan Architecture）。從其公司的命名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Koolhaas企圖找尋現代都會生活和建築之間的關聯性。1978年OMA參加位於海牙的荷蘭國會增建競圖案，贏得首獎，此案成為探究現代建築植入歐洲歷史文脈的可能性的開端。因此，在《狂譫紐約》所發展的和對美國建築的分析突然放進歐洲的文脈之中，尺度（scale）的改變以及批判性的量體（mass）開拓了完全不同的領域。Koolhaas提出四個課題(Sanford Kwinter, 1996, 15-18)：

1.尺度變得巨大，介於中心到邊境的距離亦隨之變得遼闊以致無法期望外部能夠準確地透露出關於內部的訊息。換言之，介於內在與外在人文主義的關係被截斷。內外變得完全自立的而無明顯的關係。

2.建築新的、變異的尺度成為事實，於是在這樣的建築物裡頭，介於一構件到另一構件之間的距離亦變得巨大以致空間元素自治或獨立，亦即部份和整體的辯證關係。

3.電梯的功效。在如此巨大尺度的建築物，電梯的角色以及它那具有革命性的潛能使其成為對建築師來說是極其危險的的器具。他完全地破壞、殲滅並且嘲笑我們的建築能力。

4.因為巨大，建築師（美的賦予者）並無大作用。一座大的建築物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是整體所賦與的。

 

三、案例研究

案例分析選取了四幢公共性建築，因為討論的重點主要集中在設計概念，所以並不限於實際完成的案例。四個案例分別為：

1. Kunsthal[1] (Rotterdam, Holanda, 1987-1992)

2. ZKM[2]（Karlsruhe, Germany, 1989）

3. Bibliothèque de France[3]（Paris, France, 1989）

4. 2 Bibliothèque Jussieu[4]（Paris, France, 1993）

圖1. Kunsthal

來源/EL Croquis 53, 1992: 75

圖2. ZKM

來源/EL Croquis 53, 1992: 135

圖3. Bibliothèque de France

來源/EL Croquis 53, 1992: 71

圖4. 2 Bibliothèque Jussieu

來源/EL Croquis 53, 1992: 125

（一）環境

Koolhaas不論在理論研究或是實踐操作極為關注現代都會生活和建築之間的關聯性以及現代建築植入歐洲歷史文脈的可能性兩大議題，這兩個議題皆涉及建築與環境的關係。Kunsthal一案位於繁忙（動）的交通要道和寧靜（靜）的公園以及荷蘭特殊的堤岸地形之界面上。主體為一方形平面，兩條軸線---一條為既有的道路；一條為聯繫新舊兩地區的路徑---貫穿其間而將平面劃分成四個區域。Koolhaas介入了一條螺旋的路徑將環境和建築緊密地繫在一起。ZKM位於德國西南部的Karlsruhe，一座牧歌式的巴洛克城市（idyllic baroque city），和所有城市一樣，現在充塞了公路、鐵路和高速公路、高速鐵路（IDZ），周圍圍繞著新市鎮、購物中心，市中心逐漸萎縮。基地座落在老城市和新城市的界面上，都市邊緣、兩旁是火車站、鐵路和高速高路。Koolhaas透過X（中心-邊緣）、Y（藝術家-大眾）、Z（古典的-未來的）三向度的座標系統企圖使建築與環境建立起對應關係。Bibliothèque de France瀕臨塞納河，另一側面對鐵道；於是在建築物面臨鐵道的部份配置辦公區，而將圖書館面臨塞納河。2 Bibliothèque Jussieu則希望復甦Albert 當初校園規畫的意義---底層挑空的建築物所圍塑的廣場（parvis）。Albert所完成的開放空間雖是多風的、冰冷的、空盪的，但仍具有正面價值。因為Jussieu大學的空間是3D網絡，而不是建築物；三明治式的空間---柱廊是介於基座和建築物之間的剩餘物---傳達校園的本質：社會的舞臺。於是在這消散的社會的舞臺上，Koolhaas使之折疊以造成集中，並使之成為向上攀升的3D立體街道。

（二）形體

四個案例（圖1、2、3、4）皆維持一方整的形體。這樣的作法似乎出自《狂譫紐約》一書中所提出的「格子」的概念，「允許任何發明的可能性，每一塊基地站立著相同的基座，不用理會法令限制、現實狀況的意識型態實驗所，世界的巨大育嬰箱，從同一個源頭發展出迥然不同的軌跡。」（Rem Koolhaas, 1994: 294）因此，每一個完整的方體裡頭彷彿就是一個宇宙。在這宇宙裡，內部充滿了複雜的組織，外部卻維持了方整的形體。在內部的騷動與外部的靜謐中，內外產生某種辯證關係。

（三）外觀

Koolhaas在《狂譫紐約》和尺度的「大」探討了關於內與外的關係變得決裂的議題。在實踐方面，則企圖聯繫內外的關係，使內外的介面能夠同時回應了外部環境和內部空間。Kunsthal四個立面依其與內、外的關係而相異。ZKM東面有一薄的、透明的金屬表面可以成為投射螢幕以及完全地轉變建築物的特徵一些發生在實驗室的活動可以直接地投射在外面；北面（面對城市）是公共流通系統可以將人們攀升不同層面投射在立面上，頂端到了夜晚像是一座飄浮著的島嶼；西面是辦公室；南面是技術區（Koolhaas稱之為機器人roboter），因內部需求而不斷地變動，同時也

反映內部的使用狀況。Bibliothèque de France，Koolhaas運用玻璃材料的特性，使內部時而明朗時而曖昧以反映資訊時代圖書館多變的設計概念，讓這層表皮串聯內外的關係。2 Bibliothèque Jussieu則直接反映了內部空間的構成。

（四）空間構成

如同摩天大樓一樣，每個案例的各計畫（program）通常是一層層疊加上去的，但是Koolhaas企圖打破上下樓層間分裂的關係，甚至產生一連續的行進路線來串聯所有的空間。Kunsthal的設計概念試圖在被兩條軸線所分離的四個區域中創造一室內外互為干擾但不衝突的連續的螺旋型回路藝術展場（圖5）。ZKM的各個計畫（program）是一個一個疊放上去，上下空間同樣以一連續不斷的參觀路徑串聯成緊密的關係。2 Bibliothèque Jussieu利用摺版產生一不斷向上攀升的街道（圖6），並且審慎處理上下樓層的關係。Bibliothèque de France由兩個對立的空間概念構成，一個「無聊的」（boring），一個「特殊的」（special）。所謂無聊的及我們日常所接觸的一層層相同的樓版疊加而上所構成的空間，此部份作為貯藏空間使用。所謂「特殊的」則為「無聊的」空間所挖掘出來的虛空間（void），並作為公眾領域的機能使用。最後，以電扶梯機械地將各個獨立的虛空間串聯成一體。

 

圖5. Kunsthal 空間構成概念

來源/ S, M, L, XL, 1995: 430

圖6. 2 Bibliothèque Jussieu 空間構成概念

來源/ S, M, L, XL, 1995: 1344

（五）結構

進入建築領域之後，Koolhaas維持了一段長時間的理論性研究，因此對於建築物實際建造時所必須考慮的結構問題並不特別加以重視。等到Koolhaas接觸第一個必須實際建造完成的作品，才使他「第一次嚴肅地看待結構的問題。」（EL Croquis 53, 1992: 12）Koolhaas覺得「或許是我誠實地認清我是一位思想家。」（EL Croquis 53, 1992: 13）因此，在面對結構問題時多半與結構顧問公司（例如ARUP）建立良好的互動關係。

結構在Koolhaas的作品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並且佔據支配性地位。例如Bibliothèque de France、ZKM、2 Bibliothèque Jussieu，每個案子相異的結構概念也造就了新的建築物。其中，「第一個引起我極大關注的議題是如何在一個大的結構體，因為力的分佈從上而下愈來愈大，因此在地面層將受結構和機械設備所阻礙。」

Bibliothèque de France以厚2公尺（或更多）、高73公尺、間距12公尺的六道形同巨大深樑的平行牆體。其中，2公尺的厚度可作為服務空間，也可作為防火隔間。在這六道牆體之中可以於任何地方進行切割，以便於自由地植入和固著每個圖書館公眾領域的特殊形體。另外，在較低的地方也可以完全開放，解決了一般高層建築面臨底層讓結構、設備佔據了大量空間的問題。ZKM運用威廉迪爾（Vierendeel）桁架系統。龐大結構體的深度達一整層樓高，因此可能讓一層樓完全由結構所定義，而下一個則完全地自由。建築物的荷重由結構承擔，因此空間的形塑變得極為自由。2 Bibliothèque Jussieu則以眾多規則排列的支柱來支撐自由摺疊的版。

除此之外Koolhaas更將結構的問題提昇到哲學的層次，在結構的支承和建築的界定、實用和美學、需求和裝飾之間擺盪，使之同時具有結構的主體和哲學的暗示。例如在ZKM試圖改變和處理結構（桁架）的藝術效應（artistic effect）的可能性，帶來某種情緒（emotion）或移情（empathy）。(Sanford Kwinter, 1996, 31-32)

 

四、結論

無論理論研究或實踐操作，Rem Koolhaas和OMA企圖透過對當代文化狀況的解讀，轉化成設計概念，進而呈現在建築作品之中。不論是《狂譫紐約》關於大都會的壅塞文化「格子」、「腦前葉切開術」和「分裂」三個定理。或是70年代末期，在歐洲陸續獲得委託後關於現代建築植入歐洲歷史文脈可能性的探索，皆嘗試實踐在作品裡頭。

環境議題展現了環境與建築間複雜而稠密（density）的對話關係，並讓人與人之間有豐富、多樣的互動。形體延續了「格子」的概念，在自由和不自由之間反覆辯證。外觀企圖醫治內外無法一致的的精神分裂症。空間構成則欲打破摩天大樓上下樓層間以及「大」所產生部份和整體之間的分裂狀況。最後，變成了解決摩天大樓的「高」和建築尺度的「大」所形成的問題，以及從理論到實踐的關鍵。

Koolhaas曾說過「建築是危險的職業」（Sanford Kwinter, 1996, 12-13），因為概念的不易達成，使得這職業耗時費心。透過反覆不斷地研究與操作。Rem Koolhaas小心翼翼地建立其理論和實踐之間的關聯性。

 

五、參考書目

1. 龔書章，1994，〈化現實之銹為想像之金《狂譫紐約》中大都會的三個幻想〉《建築師》雜誌9月號，p.66-71，台北：建築師公會全國聯合會雜誌社。

2. O. M. A., Rem Koolhaas and Bruce Mau, 1995, S, M, L, XL, New York: The Monacelli Press, Inc.

3. Rem Koolhaas, 1994, Delirious New York---A Retroactive Manifesto for Manhattan, New York: The Monacelli Press, Inc.

4. Sanford Kwinter, 1996, Rem Koolhaas: conversations with students, Houston: Rice University School of Architecture.

5. Jacques Lucan, 1991, Rem Koolhaas OMA---Architecture 1970-1990, 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Inc.

6. EL Croquis 53, 1992

7. EL Croquis 79, 1996


[1] 荷文意指美術館，此館主要作為臨時藝術中心。

[2] Zentrum für Kunst und Medientechnologie的縮寫，意指藝術和媒體中心。

[3] 法國國家圖書館

[4] 巴黎朱西厄大學科學暨人文科學圖書館